说起东洲,我就想起桃浪,想起撒泼于桃浪中的种种嬉戏和浪漫……也想起诗人陶渊明所记的“桃花源”。
衡阳师专,位于湘江西岸,距东洲一里余。初春早晨,我跑到岸边看东洲:洲上绿树如云,岛长约二公里,宽百米左右,东洲岛远看如梭如船,如一头振翅欲飞的巨鲸,静卧江心……绿洲青翠欲滴,未见点点桃红,更不说滚滚桃浪。
入夏黄昏,去江岸游泳,同学不愿过江,我一个人怕抽筋、发生意外。
暑假在家,有时无聊,颇发感叹。 忽一日,有人敲门,是邻居小燕带一女友——桃子,邀我去东洲游泳;桃子唇红齿白,体态丰盈,面容桃花色,一双笑眯眯的眼睛会说话——使我想起树上熟得正好的桃:皮色红润,咬一口,脆!甜而不腻,酸而不涩,汁液满溢,爽入心田。古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是青春少女,少年好颜色。
三人来到岸边,小燕建议坐船,我要显示男子汉气慨:游过去! 桃子和小燕脱去连衣裙,身着泳衣,两人一白一黑、一胖一瘦,尤其桃子,红色泳衣,阳光下,红得格外鲜艳,肌肤藕白,白得那么丰腴,使我不禁心猿意马。
上!刀山火海我也要上——我未及活动筋骨,跃身扑进水中,潜泳向前,刚冲出水面,桃子扑通扑通跟上来。
“快去快回!”小燕不会水,抱个轮胎,留在岸边玩水。
男女授受不亲。我与桃子尽量保持一定距离,以免身体触电:“你到过东洲吗?东洲有村庄,有农民、渔夫吗?”我无话找话,把东洲想象得像桃花源一样。
桃子说:东洲有座宝殿,不过早已倒塌,现存一些石碑;还有一所学院,是船山夫子留下来的;岛上居民都是菜农,不到百户人家……桃子不急不慢,如数家珍。正听得入迷,脚已上岸。
洲尾尽泥泞,我起身出水,哎哟!仰面滑倒河滩,屁股硬到一块卵石,疼痛无比。
桃子扭身来拖,竟滑倒在我怀里——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她温柔美丽又妩媚:我不禁一箍,把桃子抱紧、抱紧……桃子被蜂蜇一样,全身一缩,猛劲一挣,将我掀翻在地。
“哎哟……”我捂着屁股,掩饰尴尬。
桃子满脸泥泞,歪身斜眼,伸出右手。
我双手撑地,挺腰、起身、低头,不敢看桃子圆鼓鼓的胸:“对不起!我……”倒像自己受了委屈,泪水都憋出来了。
桃子扑哧一笑,弯腰向我泼水,我就势奋力还击,两人打起水仗,桃子渐渐招架不住,转身就跑。
我岂肯罢休,紧身追赶,溅起的水花中,桃子胖嘟嘟的屁股一扭一扭、雪白的脚一颠一颠,跳舞一样;我从泥泞岸追到沙石滩——突然想起电影里常见的恋爱镜头:海滩上,姑娘笑声如铃地在前面跑,小伙子手持一束鲜花拼命追,激动的浪花象征他们激动的爱情……
俗!我停下来,气喘嘘嘘。
桃子停下来:“认输了?”眼睛笑眯眯的。
“你个妹子,游泳、跑步这样厉害!”
“你看不起我们女的。”
“不是,我是第一次向女性投降。”
“这算什么,我屋住这里。”
“你是东洲人!”我非常意外。
桃子点头:“走……”桃子牵着我的手,像牵着犯了错误的小弟弟,边走边说:桃子三子妹,底下两个弟弟,书记说,只要桃子同意做他儿媳妇,就给桃子一个招工指标,桃子不情愿,但不甘心种一辈子菜,桃子没有拒绝,现在跟小燕一个厂,在一个车间、一个班组上班……我喉咙像吞进一只大苍蝇,大倒胃口!
桃子见我不作声,转移话题,问我现在学习怎样?将来如何打算……
我说:我们班下学期开始实习,明年毕业,有的同学正在活动,争取分个好单位,有的同学抓紧学外语,准备考研究生,争取深造,为将来出国创造条件……
“你呢?”桃子打断我的话。
“我、我想周游世界,当作家。”
“作家!”桃子黑眼珠子瞪得溜圆,显得无比惊谔。
“你知道司马迁和李白吗?”
“就是那个写历史的诗人。”
“司马迁是写《史记》的,李白是写唐诗的,他们周游全国,都成了历史上的大作家。我是肯定不会留在衡阳市的……”
“有文化真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象我们……”桃子低眉低眼,一脸无奈。
我伫立洲头,脚踩细沙、流水,似有游鱼在啄——我明白桃子的意思:两人咫尺之间,却像隔一条江,湘江还可以游过去,是隔着一条银河,一条比牛郎织女还要遥远的天河。
我从桃子温软而绵实的手掌里抽出来,要安慰桃子几句,一阵河风吹来,“啊嘁!”我打个喷嚏,低头舀水,洗一把脸。
“太阳下岭了,小燕在等,你快回吧!”桃子细声细气,极力压抑着声音。
下游对岸,小燕身着黄色连衣裙,显得特别醒目。
“再见!”我向桃子告别:“以后来玩啊……”
桃子不吭声,石头一样,望着河流。
不知为什么,下水的一刹那,我突然感到,我和桃子不可能再见——一股酸楚的热浪顿时扑出眼眶,我把脸埋入水中。
游到江心,桃子像一叶水红的桃花燃在洲岸。我埋头奋劲猛划,一上岸,小燕不见了;回首东洲,那最后的一苗桃红也终于熄灭。
夕阳残照,横卧江心的东洲,像千呼万唤始出来的鲸鱼,昙花似地一跃,转瞬消失在茫茫的夜海。
从此,说起东洲,我就想起桃浪,想起撒泼于桃浪中的种种嬉戏和浪漫……也想起诗人陶渊明所记的“桃花源”: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