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是我体弱多病的年代,先是感冒,然后支气管炎,最后支气管哮喘;三天两头一小病,十天半月住一次院,医院都说我是病壳子、药罐子。
一天半晚,突然病发,大口喘气,几乎窒息。住院打针、吃药、平喘,奶奶要我感谢新来的护士“白姨”,白姨白白胖胖,娃娃头、娃娃脸蛋,我不吭声。
“害羞呢!男孩子长得这秀气:双眼皮,大眼睛,水灵灵的,要是女孩,长成个妹子,想死好多小伙子,来……”白姐搓块白毛巾,擦净我脸上的泪水:“就叫我姐姐吧!”我仍不吭声。
“那就跟姐姐亲一个!”白姐把脸挨上来,见我没反应,便转口向我脸上“啵啵”地亲二下——白姐的“啵”,柔柔的,有股淡淡的清香,像牙膏,更像一种香草。
日子一长,难免无聊,白姐便抽空陪我玩:驳花、丢沙包、下三三棋……用脸盆舀半盆温水,在花园摘几只裂嘴的棉果,剥去棉花,将半边棉壳,分别写上曹操、刘备和孙权等,尽浮水面,双方展开“赤壁大战”。
白姐休息,喜欢带我到院内花园观看一朵朵红的菊花、黄的菊花,更喜欢带我到墙外西湖品赏一塘一塘雪白的白莲花:西湖不是湖,是大片的鱼塘,连向蒸水岸;且绿叶白花的莲,总不如书画上的红花鲜艳、醒目——对此我大惑不解。
白姐一一向我解惑:西湖本是湖,百姓为养鱼,修堤作岸,引蒸入湘,将湖面隔开,便成了今天的鱼塘。白姐又说:古代有位叫周敦颐(我以为每周炖一顿鱼吃)的作家,在这里(手指一面围墙,墙内绿树如影,书声朗朗)写了一篇叫《爱莲说》的文章,说白莲出污泥而不染。白莲为什么白得这么干净、这么纯洁?因为白莲是从好黑好脏的污泥中长出来的,好象你的身体,你加强锻炼,增强体质,你就健康,就像白莲把污泥踩在脚下一样,把病魔踩在你的脚下,你就是出污泥而不染。
当日晚,白姐带来一饭盒,打开,是热气腾腾的“冰糖蒸白莲”。白姐说:白莲,清火、润肺、镇咳、祛痰、平喘——趁热吃,对治疗或预防支气管哮喘,有特效……不到一周,我果然病愈,白姐提一袋白莲,送我出院,再三叮咛着:坚持锻炼,多吃白莲,注意保暖,莫受风寒!
1968年,我随父下放山村,1973年返衡,就读于白姐所说的周敦颐写作《爱莲说》的地方——衡阳市二中,体育课的自由时间,我四五次翻墙过院,问遍住院部儿科所有穿白大褂的叔伯阿姨,竟无人知道这位叫“白姨”或“白姐”的白衣护士,我后悔当初没问清楚白姐的姓名。
又是西湖白莲花开的季节,我班读到《爱莲说》这一课:“予独爱莲之出污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枝不蔓,香远益清,亭亭净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白姐不就是西湖鱼塘一朵最平凡、最美丽、最纯洁的白莲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