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四明山，我年幼时便有耳闻。在儿时朦胧的想象中，那儿应该有葱郁的森林，狭窄弯曲的山路，叫不上名儿来的虫鸟，偶尔还能见到乱窜的野猪。总之，应该是一块由于偏远而缺少与现代文明互动的未经开化之地。十几年后，电视屏幕下方滚动的字幕中出现的“四明山之夏”几个字，让我在惊愕之余，也勾起了一缕熟悉的回忆。在了解到是一款旅游征集活动之后，满心欢喜地打了电话，报名，等待，几天之后，接到了通知，出发。
出发——感受祁东大地
从祁东县城到四明山，距离约八十公里，车程两小时左右。我们出发是在上午十点，正值盛夏，阳光扑向大地，满眼金灿灿。短短的几分钟，飞速行驶的大巴便将县城的喧嚣甩在了身后。透过车窗，不见了拥挤的车辆，不见了林立的高楼，也不见了穿插其中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招牌。道路两边，枝繁叶茂的大树不停地在视野中交替，有些地段，两边的树枝甚至还缠绕在了一起，搭成了一道道弧形的棚，车辆就仿佛行使在室内一般。路旁，平整的稻田像一块块晒在阳光下的绿色毯子，微风拂过，掀起柔和的波浪；大片的高粱如同纤细高挑的少女们，衣着翠绿，棕黄色的发丝在风中飞舞，衣袖浮动，紧紧依偎。乡村人家的红砖房总是傍着一池湖水，在阳光下泛着粼光，岸边，一排排挂着青色果子的树围绕着，怎么看都觉得可爱。
当车子过了白地市，开始驶入城连墟，景致又不一样了：尽管路面依旧宽阔平坦，却没有了像保护栏一般的大树，取而代之的是豆腐块一样的农作物地。长胡须的玉米，矮矮的毛茸茸的黄豆，有着荷叶般厚实宽阔叶片的芋头，悬挂在长藤上的苦瓜，细长的豆角……殷实的土地让人由衷感叹农人的辛劳。正出神地扫过这些累累硕果，突然被车内一阵阵欣喜的欢呼声“惊醒”。转过头，透过车子的另一面窗，一片巨大的红褐色梯田映入眼帘：“阶梯”的踢部约一米左右的高度，倾斜着，上面爬满了长藤，蜿蜒着巴掌状的叶片。定睛一看，一颗颗印有墨绿与青绿相间的浪形花纹的“小球”悬挂其中——第一次见到这么大一片瓜田。在县城里，西瓜都是成堆放在地上或是车厢里的，看不到叶片，就连连在西瓜上的小段瓜蔓，一般都是干枯的灰黑色。不少人甚至都嬉笑吵闹着要下车去买，司机仿佛也被我们感染了，一刹那，车速明显缓了下来。
在过了太和堂之后，我们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了。平坦的土地慢慢褪去，逐渐陡峭的山峰有异军突起之势。在一个写有“四明山森林公园”的庭院前，车子终于停了下来。此刻，时间已指向十二点，大家的肚子也早已开始咕咕叫了。
晒不热的水，看不腻的山
下了车，在四明山乡政府的招待下，我们吃了中饭。虽说离城市较远，设备简陋，房屋装饰也相对朴素，但是四面环山，凉风习习，满院子的树叶唰唰作响，也是一番别样风味。令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沿着我们所在的屋前，有一条宽约二十厘米的小溪，不过一个大拇指的深度。看得出，水是从屋后的山林流下的，清澈见底，甚至能看清躺在里面的每个小石子的纹路。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小溪置于炎炎烈日的炙烤下，伸手一触，竟是一片沁人心脾的冰冰凉。不少人不顾头顶的烈日，俯下身去，将手掌覆于其上，贪婪地想要汲取这一缕太阳晒不热的清凉。
中午休息过后，大约下午三点，在当地导游的带领下，我们徒步出发。尽管正是烈日当头，但是迎着山间扑来的一阵阵风，走在层峦叠嶂投下的大片影儿中，倒是不觉炎热。令人新奇的是，明明是刚刚踏上这片葱郁，却有种置身于深山处的感觉。抬头望去，胖乎乎的云朵像是盛在蔚蓝色的碗中，整片天空有种弧形的下沉感，连绵的山峰一座高过一座。远处的整片山林如同被耙过般，有着一道道浅浅的沟沟壑壑。不知是否因为远离尘嚣，没有受到非自然力量冲击的原因，山间的松树特别笔挺而高大，一棵棵从山涧拔地而起，有冲破云霄之势。它们如阅兵队般整齐，且树距近乎一致。路边的板栗树上已经长满了果子，圆圆的小球，覆着一层浅绿色的小刺，在阳光下像极了一个个绒毛球，伸手一碰，却被蛰得缩了回来。公路盘旋而上，平视只能看到小段的路面。低下头，几栋狭长的房屋紧紧地镶在两座平行山峰间的低谷中，房屋边堆着一捆捆枯枝干柴之类的东西，一条小溪流横亘屋前。要不是知道这是四明山独特的地势所致，乍看之下，如此安静，整洁，清幽，哪像是现代人居住的环境呢，倒是像古文中写的仙境，或是世外桃源一类的地儿。
一路上，从山上引下来的清透冰凉的泉水，落在石块上，打在树叶间，叮咚哗啦；飞舞蹦跳着的各种虫鸟，站在枝桠间，藏在树丛里，噗通嘲哳。再加上那种被环山包围——整个人身心都揉碎在了翠绿中，仿佛自己已是大自然中的一棵树，或是一只蝶——融化，舒展，飞扬的感觉，此刻，没有人关心自己处于何处，将去哪里，就这么走着，走着，像是走进自己最深处的梦里，一点点寻觅似曾相识的契合……
松枫奇缘与碧玉湖
不知不觉中，我们走出了山林，走上了一个稍微平坦的“大土坡”，村民也渐渐多了起来。“前面是‘松枫奇缘’……”导游的一句话让大家齐刷刷往她指的地方看去。几所农家小屋前，耸立着几棵参天大树。出于习惯，我本能地仰着头往上看，然而，头上的帽檐使得在脖子与头部间几乎成了一个直角的情况下，依旧看不到树端。“这些松树和枫树已有三百多年的历史，其中一颗‘老人心’直径一百九十二厘米，但是很不幸的是，它已经被当地百姓砍了。”导游拿着大喇叭给我们介绍着。惊叹之余，不少人伸出手臂，想与大树来一个“亲密拥抱”，均以失败告终——它们比视觉上更粗大。
接下来，我们随着导游，来到了四明山最有名的景观之一——碧玉湖。沿着山路往下走，到时已过下午六点。站在湖面的大桥上，看一汪碧水，没有一丝波澜，悬在环绕湖面的两峰间的夕阳，于一湖明镜投下山峰的影，将水染成了墨绿。霎时，习习凉风从山涧飘来，湖面掀起的涟漪层层叠叠，吹皱了一池碧玉。碧玉湖边的山峰，多是秀气的，上面长些矮矮的小树，镶些形态各异的怪石。关于一幅幅“石雕”，倒是有不少美丽的传说。最引人注意的是“仙人下棋”，它位于碧玉湖正对的山峰上，乳白色与黑色穿插的石块像极了一位白胡子仙人，他正坐在椅子上，背对着一桌棋盘，冥思苦想着。传说很久以前，一位叫王子的樵夫欲上山求仙，碰到了一位仙人正在下棋，他出神地看着，突然一阵风吹过，把他带到了一个有着佳人和良田的仙境，自此便过着不知俗世光阴流转的幸福日子。看着明眸皓齿，长发飘飘的导游，想到路上正热烈生长的庄稼，我仿佛明白了，这看似飘渺的传说，却是能被印证的。
仙女梳头
此时，路边的丛林已渗出丝丝凉意，虫鸣声也不似正午时的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小石子在脚下滑动，或是被踩后滚了出来，发出咯吱咔嚓的响声。沿着一条蜿蜒的小溪流，我们来到了另个一景观——仙女梳头。细长的瀑布像极了女子散下的长发，从山间飞流而下，打在圆滑的巨石上，哗啦啪啦。说其为瀑布，其实也不然。它不像瀑布那样宽广，不顾一切倾泻直下，恢弘大气，而是一小撮儿一小撮儿流下，在某个时候集中成较大的水流，之后遭遇某块岩石，在空中又叉成了几股更细小的水流柱。如果说瀑布有着大家闺秀的大方、非凡气度，“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它则更倾向于像小家碧玉，秀气而温婉可人，令人不由得想要靠近，抚摸她柔软的发丝。水流洁白剔透，轻盈，使得黑色的岩石也跟着灵动了起来。凸起的山脉以及其间的树木枝叶就像两面巨大的帘子，遮住了它下部大部分的面貌，只有从其侧右方跳上那块黑色的巨石，才能一睹其全部芳容。在巨石的前方，积成了一个椭圆形的小水潭，里面深深浅浅地埋了些石块。因此，若不仔细观察，就只能看到一面短短的水帘，溅起的无数白色剔透的水花。搬开小水潭的边缘的石块，还能看到蜂拥而出的小螃蟹。
仙女梳头景点的下游连着一条清澈的小溪，我们沿着小溪往宾馆走的时候，已接近傍晚时分。山间乡村特有的红砖黑瓦的房屋被夕阳镀上了一道金边。潺潺的流水碰撞着形态各异的石块，激打出柔软的白花花的泡沫。落在水面上的叶儿，打着旋儿，静静地随着水流飘着。“水至清则无鱼”，然而，在如此清澈的水中，却不时可见鱼儿倏忽游动的身影。难道世俗的规则对这方净土没有约束力？狡黠的它们仿佛不时地探起头来，在水中迭起一个个圆形的水圈后，一骨碌摆摆尾巴就不见了。一个个水圈慢慢散开，扩大，消失，没了痕迹。回头再看身后的山峰，蓬松的松树轮廓已不再清晰，它们像被晕染过，渐渐模糊了视野。路边大片黄棕色的冬茅在习习凉风中纷纷点头，狭长的、椭圆的、尖细的叶儿挠得裸露在外的腿一阵痒痒，我一低头，一只黑身翅蜻蜓噌得从肩上飞走，煽动的蓝色翅膀竟然还闪着金光。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涌现了一丝感动。抬头，月亮已经露出了半张脸。
又见腾云岭
按照乡村印记栏目组的安排，第二天凌晨四点多，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时，我们便起床去登腾云岭。
腾云岭位于杨村甸乡黄茶园村烟凤岭组与衡阳市祁东县交界处，山名来源于一个古老的民间传说。相传明朝末年，腾云岭中有座寺院，寺里住了一位名叫腾云祖师的道人。据说，那时寺院香火鼎盛，烧香拜佛的人川流不息，但是山中用水却很困难，有一天，腾云祖师云游归来，视及情况，便用手一指寺院两边，当时就出了两口水井，解决了寺院用水困难的问题，为纪念腾云祖师，故取名“腾云岭”。腾云岭是四明山的主峰，也是除南岳祝融峰之外，衡阳市的第一高峰，海拔达1044米。站在腾云岭上，可见东安、祁阳、邵阳、冷水滩等相邻县市，四明山也因“四望皆明”而得名。其地势险恶，曾是战争年代的兵家必争之地。据说上面还有着无数奇珍异草，飞禽走兽，大片历经百年的古树。
乘了大约半个小时的车到山脚，天空依旧没有一丝光亮，碎石般的星星洒满了整个天际，除了偶尔能见到几个挑着竹篓的农人，他们手持手电筒，这可能是整个视野范围内唯一的光。路边草丛里的蛙声，蛐蛐声络绎不绝，不知从哪儿传来的几声狗吠让人心里不自觉一阵紧缩。可能是凌晨况且还是在大山里的原因，晨风呼过，我们一阵唏嘘，瑟瑟发抖。等导游和几个同伴来齐之后，时间将近五点，我们终于正式徒步“上坡路”。
起这么早，走这么长的山路，这对于我们，估计都是第一次。大脑在刚起床那会儿还挺清醒的，现在反而有点混沌了。在连续上了几个陡坡之后，刘海已经被额头上渗出的汗紧紧黏住了，呼吸仿佛凝固了般，胸腔也闷着难受。霎时，我有点恍惚，明明刚才还躺在床上，怎么走这儿了……背上的背包也沉了起来，我意识到这是平时缺乏锻炼的结果。不行，我是来爬山看日出的，这还没走几步，怎么能打退堂鼓呢。看着前面几个前行的白色背影，丝毫没有要缓下来的迹象，我定了定神，揪住了路边的一小丛树枝之类的东西，继续迈腿朝上。
此时的天空已泛着微微蓝光，星星闪动得不再明显，隐隐能看到山峰连绵的轮廓，脚下的路也渐渐明朗了。在导游的鼓励下，我们躬着身体，捡过了几根树枝当拐杖，一步一步艰难前行。我登过不少山，包括南岳衡山，东岳泰山。其中，呈阶梯状的石板路是大部分山区景点的共同点之一。三两友人拉着并排走，累了的时候只要把握好“节奏”，闭着眼睛抬腿就行。然而，腾云岭的路却是地地道道的山路，天然无修饰。陡峭的小路上铺着一层细软的泥土，不时有掉落的树枝和各种弯曲的树根、枯茎半掩或是横亘其上。有些路段像是行走在田埂之上，两边有矮小而茂密的作物，走得心里踏实；有些路段靠着倾斜的山壁，另一边则是深不可测的山谷，让人心生畏惧，小心翼翼；大多数的路段还是在丛林里走的，可以攀扶着或粗或细的枝干，偶尔还会吓得正在沉睡的虫儿一跃而起。尽管双腿酸痛，但是随着天空慢慢泛起鱼肚白，反而觉得越加有力了。沾着露水的枝叶从腿上扫过，微风拂过，一阵清凉，不时有人还会被伴着露珠的泥土滑倒，发出一阵阵尖叫。
“咯咯嘎……”山谷里传来了几声鸡鸣，“还有二十分钟就到山顶了”，导游的一句话让一双双快要不听使唤的脚，在咬咬牙的沉默中，狠狠地握住手中的“拐杖”，往前一顿，紧跟上前。心跳动得厉害，几乎能听到每一下的“咚咚声”。衣服早已浸在了汗水里，湿漉漉地贴在背上。额上，脖子上尽是凌乱的的发丝。背包上挂着的玩具熊每晃一下，仿佛都能扭转我的方向似的。再次抬头，云层里已有几丝红彤彤的光线射出，我听到了山顶传来的欢呼声。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量，我噌得开始往上冲，几分钟后，腾云岭顶上的?望台终于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此刻，看着那个如同倒立的螺丝钉一样的高台，我几乎忘记了一路的挣扎，兴奋地朝着?望台小跑过去，已经站在上面的同伴们也朝我招手欢呼。在他们的帮助下，我爬上梯子，登上了?望台。
从来没有感觉自己离天空这么近，仿佛一伸手就能搅动飘荡的云朵，将之揽下。展开双臂，凉凉的风呼呼地灌进袖子，衣服鼓鼓的，整个人就像要随风飘起来。头顶是无边无际的天空，太阳于狭长的云层间浮了起来，明亮而柔和的光芒将大片云朵染得绚烂夺目，仿佛仙人居住的宫殿，金碧辉煌，奢华大气。层层堆叠的云，随着阳光的渐渐露面，从浅灰，淡紫，深蓝，深紫到橙黄，绛红，不停变换着颜色。云朵的变幻，增添了天空的立体感，使天空成了一面巨大的浮雕，其上变幻莫测的图案，让人应接不暇。俯瞰大地，如同在空中飞翔，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挡住你的视线。脚下是高低起伏的山峦，朦胧的雾气萦绕其间，群山像是浮在一片白浪的海中。弯曲光亮的河流从看不见尽头的远方伸展开来，稀疏罗列的房屋依偎在群山的怀抱里，静谧而安详。站在这里环顾一切，不能不惊叹造化的无穷魔力。能与崇山并立，顿觉人力之可敬；且与韧柏为伍，尚喟自身之渺小。人在面对大自然的宽广、纯净时，往往是没有杂念的，尘世间的纷纷扰扰已经消失殆尽，此刻，只想化作?望台下那片竹林里的一抹翠绿，伴着晨曦，驾着清风，去把歌儿唱。
可能是海拔过高的原因，阵阵寒意使得不少人不自主地打起了哆嗦。等我们一致决定下山时，阳光已经毫不掩饰地发光散热，肆无忌惮地倾泻下来了。我们在先前经过却未作停留的腾云祖师殿稍作休息。相传说这是腾云祖师修炼的地方，看着寺庙里袅袅的香烟，几位同伴还进去虔诚地拜了几拜。我在庙堂外面空旷的平地上坐了下来，惊异于如此陡峭险峻的山峰之上，还完好地保存着这么座古庙。寺庙的周围没有一处裸露的土地，遍地蔓延着高高矮矮的植被。与守庙的老人一聊，才知道，这满地都是草药。蒲公英，紫苏，车前草，瓜蒌……其中，瓜蒌不仅有着止咳润肺的功效，还是一种好看的植物，它有着心形的巴掌大的叶片，开出的小黄花就像一个个小碗，缀在蜿蜒的藤上，给满山碧绿带来了一抹亮色。
“上山不难下山难”，考虑到安全，我们沿着另一条铺满石子的大路下山，可能太累了，再加上睡眠不足，总觉得路途漫漫，怎么走也走不完。走到宾馆，已是上午十点半，随便吃了点东西之后，感觉全身酥软，两眼皮间仿佛灌着两块磁铁，倒下后便蒙头大睡。
一顿愉快的午餐之后，下午三点，我们携着无限的满足与留恋，在一片青山绿水中重返祁东县城。
再见了，四明山。我还会再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