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案,在一小镇出售烟花的门口边等公交车回城。
小镇很小,房屋凌乱地撒在大地上,窄窄的马路,上面行驶最多的是摩托车,也有大客车或是中巴驶过,车顶与车前后都挂满了东西——扁担、箩筐,还有鼓鼓的编织袋,被结实的粗绳牢牢地绑在一起,因为快到元旦了,所以街上比往常热闹,我站在店门口,看着将头伸出车窗,脸被风吹得通红却又抑制不住兴奋的人们,知道他们大多是放假或从外地赶回家的。
不一会儿,我看到马路斜对面一位老人朝小店走来,老人六、七十岁的样子,头发已是斑白,身上厚厚的军绿色棉袄和黑色的棉裤,厚重的黄色帆布鞋让人看起来有点笨拙,可能刚从泥地上走来吧,他腿上沾满了泥巴。
“这一把要好多钱?”老人没抬眼看售烟花的小姑娘,只是在一捆捆烟花里,从上挪到下,从左挪到右,许久才拿起一把问道。
“这个十块”。小姑娘应答。
“这种要十块?那能放多久?”老人抬起头,提高了音量,眼睛里闪过一丝警惕与质疑,边谈边把手中挑好的烟花放回柜台。
“这个是三十响的,不贵,挺划算的”。小姑娘微笑着说。
“三十响?那你能放给我看证实一下吗?”
老人的要求让小姑娘愣了一下,她好像在疑惑,卖烟花还要做示范来证明?
“呵呵,大爷,这可能不行啊……但是,你放心,我们出售的烟花绝对正宗,保证有三十响。”小姑娘一边解释一边向大爷推荐另一种“这个八块,二十响的”。
“家里那帮鬼崽崽硬说过元旦节要玩这东西……”听得出老人的话语中带有责备,却又不全是生气。他一只手继续在柜台上翻动着烟花,另外一只手伸进了棉袄的上衣口袋。“就要这三十响的吧”。
小姑娘做完一笔小买卖,窃喜之情洋溢在脸上。
然而,小姑娘刚把钱收好,老人却从对面折回来了,把刚买好的烟花往柜台上一放,抓起了另外一把,“不行,哪个晓得这是不是三十响的,家里那帮鬼崽崽就知道吵事调皮,我就要这把了,找钱吧……”老人粗声粗气的声音还是漏出一丝尴尬。
姑娘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往钱夹里翻零钱,先前心里的那种激情已经褪下,递钱给老人时,我看到了老人摆在柜台上的手——黝黑的手背,上面爬满了长长短短没有规则的裂痕,如同干涸后满是泥土的沟壑,淡而没有血色的指甲,长长的,裸露在空气里,里面渗有污泥。
老人一把抓过姑娘找回的零钱,拿起烟花转后起身就走,姑娘叹了一声气,继续整理着一堆长短不齐的烟花。
约摸五分钟后,“啪”的一声,一把烟花落在柜台上,我一抬头,看到老人涨得通红的脸,还有从裤袋里摸出两张皱巴巴的一元钱放在柜台上,冲着小姑娘说“我还是要那三十响的”他嗫嚅着,随手在那捆十块钱一堆的烟花中拿了一把,抱在怀中,低着眼皮,朝寒风中走去“晓不得这帮鬼崽崽喜不喜欢……”
看着柜台上两团皱巴巴的一元钱,一丝酸楚涌上心头。小姑娘摘下厚厚的手套,默默地将它展平,收好,放回钱夹。我抬起头,不时在捕捉老人的身影。夕阳下,老人蹒跚的步子依旧急促,东倒西歪的头发在风中颤动,过马路、拐弯,路面随着远处苍翠高耸的大山延伸,蜿蜒而漫长。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他们踏着凌乱的脚步,或是谈论哪家的衣服、鞋袜便宜,或是嘻笑着责怪自己家的孩子不懂事,闹着要玩具。他们同老人一样,衣着朴素甚至破旧。渐渐地,老人成了人群中的一个点,慢慢模糊……
车来了,上了公交车。我在想,不知道老人的家里有多少个或是什么样的孩子,也不清楚他为什么步履匆忙,急着回家,但是我完全能想象到老人回家后“生气”、“责骂”的样子,然后看到孙辈们置“骂”而不顾,欢蹦乱跳地去找打火机,偷偷乐的情景;我甚至还能想象出那张黝黑的脸上浮动的一条条游动的皱纹;也许,老伴会“生气”地说“浪费钱”,“把鬼崽崽惯坏了”之类的话,他站在一旁会“嘿嘿”地瞪老伴一眼,“管他呢,孩子们高兴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