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十八岁的娟丰满柔润，像熟透的草莓，躯体的每一个部位都散发着草莓般甜美娇嫩的韵味儿。她的笑容像扑面而来的柔风，像山涧汩汩而下的清泉，将大自然的生动鲜活表露无遗。
娟对生活有着美好的向往。尽管因为家庭经济原因，娟只上完小学就辍学了，但这并不妨碍她做梦。
人说，女人的第二次生命是丈夫给的，所以娟盼能通过这个途径改变自己的处境。
那次镇长亲自带队来村里宣传计划生育，组里安排宣传队一行在娟家里就餐。因为娟的母亲总是把家里收拾得跟城里人一样干净，做的菜也很可口。
娟也忙着招呼客人。但天性害羞的娟不敢正眼看来人。因而镇长看到只是娟纤长睫毛密密的覆盖下似一只睡去的蝶。娟在给客人倒酒时，因为紧张把酒溅到镇长的裤子上，在娟一连串的对不起中，镇长发现了娟雪白的肌肤和性感的嘴唇。
镇长连连叹息这么漂亮的姑娘呆在山里无人识太可惜，于是要了娟家里的电话号码，说是要给娟找个城里的对象。
娟及家人只当是个玩笑，没想到十几天后果然有镇长的电话来，说是要娟去相亲。
几乎没有犹豫，娟一看到那个叫兵的男人就决定终身托付了。因为兵不但看上去英俊潇洒，还在城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女人对爱与美的梦想远比男人征服世界的渴望丰富而实在。
娟是这个幽静的藏在大山深处的小村里第一个嫁到城里去的女孩。结婚那天，娟穿着村里人从未见过的婚纱，罩着满足的光晕，怀着对幸福的憧憬，对幸福的渴望，与兵携手踏上了红地毯。
婚后的日子是甜蜜的。兵对娟呵护有加，不让娟做任何事。还时常带娟出去游玩。从山村里出来的娟感觉到公园里翩翩飞舞的蝴蝶、歌声婉转的黄莺、依依的弱柳、魁伟的梧桐、还有坚固的青松和许多不知名的花草，就是与村里有着不一样的韵致。
从小勤劳的娟过不惯什么也不干的悠闲生活。闲极无聊时娟在家里的庭院里、平台上，种满牵牛花，太阳花。使这个家看起来更加温馨和谐。
一年后令人欣喜的一对双胞胎孩子出生，给这个家庭增添了更多的欢乐，同时也增加了经济压力。兵除了上班外，又买了一辆摩托车，休息日去接客以补贴家用。
尽管如此，“一拖三”还是让兵不堪重负。家里的经济状况每况愈下，儿子必要的开销自然免不了。有一次他们山穷水尽，守着一堆胡萝卜整整吃了一个星期，吃得二个人的耳朵都快变长了，但娟的心里还是充满着无边的渴望和向往。
在兵忙碌的日子里，娟耐心地抚养孩子，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尽心尽意地伺奉老人。
赌博打破了这个家庭的宁静。那天兵兴冲冲地回来，手里拿着一大叠票子。娟数了数，足有六千元之多，娟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兵说碰到一个同学，现在成了大款，拉了他去赌了几把，没想到手气出奇的好。
过了二个月，兵卖了摩托车，下班后也不再按时回家，有一个月竟没有钱给儿子买奶粉，娟只有天天为儿子熬粥。娟没有抱怨，但脸上再也没有了纯真灿烂笑容，眼睛里有淡淡的忧伤，心里有淡淡的惆怅。
因为隔壁一个老太太突然中风瘫痪，久而久之老太太的家人都因各自的原因无法照顾，一向勤劳的娟总是力所能及地给予帮忙照看，后来邻居干脆每月给娟300元，让娟照
那年的除夕，娟办好了年夜饭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丈夫。零点钟声要敲响的时候，兵回来了。娟看着满身酒气的丈夫有些生气，也没有象以往那样端茶递水，阴着脸站在一旁。丈夫趁着酒劲一把拽起娟说，都是因为你这个扫帚星，一天到晚苦着脸，害我老是输。原来丈夫不但输掉了过年的钱，连自己最心爱的手表也当作赌资输了。结婚二年，夫妻有了第一次争吵。
从此以后，娟再也找不回原来那个爱自己爱家庭爱儿子的丈夫。一年后兵又因偷卖单位的材料而被开除。一家的生活再也没有了着落。
把婚姻作为人生转折点的娟或许没有预料到婚姻并不能包容一切不足，圆融一切不圆满。面对困境，娟认为自己也许就是这个贱命，只有用容忍用沉默来对待一切。但心里的忧闷，像雨后的遥山一般，浓酽酽的又翠深了一层。
娟用当保姆的300元维持着家用。
（二）
自从丈夫没有了工作，便很少呆在家里。即使丈夫回来，也几乎是不说话的。偶尔照照镜子，娟发现头顶冒出了一堆白发，似一根根银丝，从空气中悄然落下，留在她疲倦的额头。娟的内心被雨丝网着的是无法言表的忧郁。
曾经向往的美好和幸福，娟再也不敢想起，她觉得份量太重，自己根本不敢奢望。
这样的日子虽然苦，但娟还是默默的忍受。
娟不能忍受的是，有一次孩子吵着要吃冰棍，丈夫非但不给买，还一个巴掌把小儿子的左耳打聋，娟只扶起摔在地上的儿子，便也遭到丈夫的毒打。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之后丈夫常常输了钱便找各种借口尤其毒打娟。娟经常遍体鳞伤。
娟只觉家丑不可外传，每次看到丈夫又凶又红的双眼，娟第一反应总是会先关了门窗然后放下窗帘，缩在一个墙角里等待丈夫一顿暴风骤雨。娟想，既无力处置自己的命运，又无力逃避缠如毒蟒般的丈夫，只有忍受了。
不仅仅如此，娟常常会无端被兵赶出家门。自尊心极强而又无外栖身的娟每每只能蜷缩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废弃的猪圈里。
邻居早已觉察到了娟生活的艰难，但娟总是会拒绝一些好心的帮助和支援，并掩饰兵的家庭暴力。娟甚至讨厌别人的关心，因而她总是把自己紧锁在屋内，不与人来往，不与人打交道。娟变得越来越孤僻。
又一个冬天到了，娟觉得那天丈夫心情不错，便小心翼翼地对丈夫说要卖点煤炭回来生火。丈夫回头对娟说，好啊，拿钱来，我去买。娟只咕嘀了一句：“你一个大男人连买煤的钱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养崽啊。”
哪知这一句话伤害了兵男子汉的自尊。兵随手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儿子吃饭用的不锈钢碗，放到煤火里，正忙着给儿子做饭的娟根本没有想到危险就在身边，十分钟后，兵用火钳夹起放在火里的碗，往毫无防备的娟的脸上烫去，随着娟的尖叫声，碗滚过兵的手臂后被碰落在地，恼羞成怒的兵拿起一块湿毛巾包住仍滚烫的碗再次朝娟的脸上压去。娟的尖叫声惊动了邻居，120的车把娟送到了医院。当110赶来的时候，娟一直不说话，之后娟告诉邻居，是自己不小心烫伤。
娟住院后，娟的父母才知道娟所受的一切，但娟希望为了孩子仍留在这个家。
娟出院后，除脸上留下永不消失的疤痕外，心灵的创伤无人能懂。此后，娟常常失眠、心悸，身体开始孱弱，总生活在莫名其妙的恐惧。每次看到兵都会紧张、防备，似乎兵时刻都会来侵犯她。
娟早已没有了自己如同五月清晨带着露珠的百合的笑。她如盈盈含笑的朝阳花，经狂风暴雨风吹日晒的折腾，萎成了一绞儿枯黄。
兵看出了娟的软弱，因而更加猖狂。除了对娟的打骂如常外，赌博嫖娼无所不为。娟还发现没有生活来源的兵除了偷还抢。兵威胁娟，如果把这事说出去，就要杀了她全家，娟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娟不敢去告发兵，但希望公安机关能早日发现兵的犯罪行为。
夜路走多终遇鬼。
在一次扫黄大行动中，正在嫖宿的兵被公安机关抓了个正着。当娟来到派出所时，看到了仰着头发丝凌乱的羁傲不驯的兵，兵的眼里带着挑衅。在另一个房间，是几个烟视媚行的女子。娟椎心的疼痛像针一样扎在体内。她告诉自己不要哭，结果却是泪满衣裳。
兵被送到监狱服刑后，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虽然生活困难，但至少不需要胆颤心惊地过日子了。娟甚至希望兵的刑期能更长一些。
二个儿子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开学的时候，娟面对近千元的学费，这才感觉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是父母的援助才让孩子背上了书包。
除了抚养二个孩子，娟每月还必须去监狱探监一次。兵曾经托哥们带话给娟，必须每月探监一次，每次送一百元钱，否则出来后就杀了娟全家。尽管兵远在监狱，但娟对他的恐惧始终留都在心中。于是娟只得照办。
父母因车祸去世，这对娟又是一个致使的打击。再次开学时，娟卖了家里仅有的一台电视机给孩子交了学费。望着空荡荡的家，娟没有了生活的勇气。
一个阴雨天的早晨，娟翻越湘江桥的护栏，想了却自己的一生。被路人发现报警后经众人努力才没有让悲剧发生。
这一次娟没有再隐瞒，把自己的处境告诉了那些关心他的人们。
娟的困境爆光，好心人为此伸出了援助之手。得知娟的婚姻状况后，有律师明确表示愿为娟提供法律援助。
可以预见，有了众人的关心，娟会很快走出困境。
十年的婚姻八年的忍受，也许娟至今没有明白，“忍”字头上的把刀，是娟的“忍”才会让兵无如此猖狂如此毫无顾忌。忍，有时并不见得就是美德！
（后记）
2005年春节刚过，娟在律师的陪同下来到了法院。见到娟时，我被她的样子吓呆了。
娟满脸疤痕，整个脸上看不出有完整的皮肤。从左颊到右嘴角是一条很深的闪着光的凹痕，左眉只有一半，左眼睑红红的往外翻。她把自己埋在一件明显不合体的大棉衣里，眼睛始终不敢正视别人。在她伸手递资料给我的时候，我看到了娟的手上满是流血的沟，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娟一点也不过分。从娟躲躲闪闪的目光中，我不敢想象这是个曾有着月儿般笑容的女孩。
断断续续地，从娟和律师的叙述中我知道了娟的故事。在感叹兵的惨无人道的同时，我不相信这世上竟还会有如此愚昧如此能忍的女人。
在监狱里，我见到了兵。也许是身不由已的原因，我发现兵并不象我想象的那般凶残。只是在我们说明来意后，兵的一句“我出去会找她”，我才感觉出他的恶狠狠和眼里的凶光。
开庭时间到了。娟却不愿意与我们同行。我知道，娟仍被恐惧笼罩着。
我理解一个女人在近十年中所受的磨难不是几句安慰的话就能释怀的。十年，对于一个孩子，足以决定他今后一生的性格和气质；对于一个女人，足以耗尽她所有的青春和对生活的热情；而对于娟，这些伤痕可能会影响她整个一生。但对于人身关系的离婚案件是不可以特别授权于他人处理的。娟别无选择。
临行前，娟捡起了我办公桌上的一个空矿泉水瓶装了满满一瓶自来水。车开到门外时，娟叫司机停车，再上车时她手里多了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有三瓶冰红茶，娟不安地说，只有这些招待大家了。我知道，这三瓶冰红茶或许是她们娘儿三一个星期的伙食。我下车把冰红茶退给了商店，换回了三瓶矿泉水。
在车上，娟始终沉默。快到监狱时，娟突然说了句话：我家还有三只大母鸡，明天把母鸡卖后再来请客。娟在担心无钱办不好事。
开庭过程中，娟坐在原告席上一直在无声地哭泣。兵对娟诉状中所陈述的事实不置可否，但坚决不同意离婚。开完庭后，兵要求与娟单独谈谈，娟无助的眼神望着我，我知道她并不愿意，但我想知道是不是这个男人良心发现要对眼前的女人忏悔，亦或是哀求娟能留下，所以我同意了兵的请求。不到一分钟，娟出来了，她告诉我，兵威胁说如果娟坚决离婚，出狱后第一件事就杀了她全家。娟在说这些时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恐惧，娟告诉我，起诉时她还觉得有些对不住兵，因为兵现在是困难时期，但听了兵刚才的话，她再也没有了愧疚。而且现在父母双亡，已不担心家人受牵连了。如果兵实在要杀自己，也只能由他了。
娟诉兵的每一行为几乎都是法定的离婚理由，因此，该案在审理完毕后当庭宣判支持娟的诉讼请求，准予娟与兵离婚。宣判后，我听到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踏上归途时天已经黑了。快到家时，一直望着窗外漆黑一片的娟突然说，月亮出来了。
是啊，尽管月有阴睛圆缺，但月亮终归存在，在生活的重压下，娟哪有心情去赏月啊。
开完庭后的第四天，我通知娟来院领取判决书。
娟把我叫到一个拐弯处，从裤袋里拿出一个包着的白色塑料袋，一边说着感谢话，一边从里面拿出几张十元的票子塞进我的手里，娟告诉我这是家里的三只老母鸡换来的。我百般推辞，但娟一定要把钱给我，看得出，娟是真心。
娟走的时候，我从包里拿出50元加上娟的50元一同夹进判决书里，娟没有察觉，拿着判决书很快离开了。看得出来，娟的脚步比来时轻盈多了。毕竟，兵已经变成了曾经。
第二天上班时，我又在办公室看到了娟。娟天不亮就起床步行30里，为的是送回我给的50元钱。生活的磨难并没有磨灭娟忠厚纯朴的秉性。望着娟，我有些愧疚，我不但没能帮助她，反而又让她多往返一次。
办完了娟的案子，想想也算是保护了弱者的合法权益，我心里舒坦了很多。望着娟的背影，我默默地为她祝福。希望她一路走好，爱惜自己，善待自己。
因为职业的关系，象娟这样的故事，总会遇到不少，所以随着时间的推移也就慢慢地淡忘了。
事隔四个月后的一天，娟又来了。除了脸上的疤痕依旧，娟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娟说现在承包了二个鱼塘，年底就会有收成。她还说那些好心人支援的钱她都记着，等有了收成就一一还给人家。我又看到了娟善良的一面。
娟跟我说话的当儿，吃力地从脚下提起一个大大的蛇皮袋，袋子里装的全是李子。娟说，家里有一颗李子树，自从李树开花后她就一直盼着李子成熟，除了因被虫咬的掉在地上的李子被儿子拾了吃外，其余的都带来了。她说她会一辈子记住我的恩，而现在她能给予感谢的，只有这些李子，请我一定收下。
望着憨厚朴实的娟，我知道这次我无法拒绝。我把李子分给庭里的同事，并把这个故事告诉了大家。我及我的同事陷入了深思。
我想给予娟力所能及的帮助，但我知道老实本分的娟不会接受。后来我在家里找了一大堆小孩的衣服，又上街买了二双新鞋撕去商标夹在里面给了娟。我能做的，除了这些，只有默默的祝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