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根问祖,是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认祖归宗,是为了传承根脉。祭奠,是我们对先祖和逝去的亲朋最隆重的礼遇。
在我的家乡,为了纪念祖先和逝去的亲朋,有多个节日。法定的有清明节,成俗的有七月半,还有春节的拜祖年,每临这些节日,不在家乡的亲人大都不远千山万水赶回来,与尚在的长辈、与久不见面的同辈一起共同缅怀故人,偶有不回的难免心生内疚,仿佛自己乃不肖子孙,也错过与亲朋聚会的大好时机。此外还有阴生、忌日,每临这个日子,家人、朋友也会聚在一起,置满桌的酒菜,烧大堆的纸钱,朝着神堂作揖,或喃喃自语、或含泪洒酒遥寄哀思,祈愿他们在天堂过好每一天,祈愿他们在天有灵保佑自己的子孙后代。
祭奠,是为了表达对逝者的尊重和追忆。山野村夫自有他淳朴的方式,或锄草扫墓、或采一簇野花、或置办三生供果。文人则用笔、用心灵、用文字聊表心迹。战士则冲锋陷阵保家卫国来告慰逝者的在天之灵。鲁迅先生是文人,更是战士,他以笔当枪、以字做弹、以悲愤为核,写下《为了忘却的纪念》,以纪念两年前牺牲的“左联”五烈士。为了忘却,更是为了铭记!忘却一味的悲痛,铭记英烈的精神。
祭奠,是对逝者表达尊重和追忆的方式。对我们的先祖,各个家族都有属于自己的盛大节日。对我们的英烈,那些最可爱的人,那些为了祖国和民族新生抛头颅、洒热血的英雄,他们可能没来得及品尝人间的爱情美酒,没有留下自己的骨血,他们可能只是某个城市、某个村庄、只是人间的匆匆过客,甚至连姓名都没留下,他们的幽灵在阴间游荡无际,他们的灵魂不知何处安放安息。
2014年8月3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次会议通过了设立烈士纪念日的决定,以法律形式将9月30日设立为中国烈士纪念日,并规定每年9月30日国家举行纪念烈士活动。
2014年9月30日,党和国家领导人与人民群众一起到人民英雄纪念碑首次举行烈士公祭活动,告慰烈士的在天之灵,向全中国、向全世界宣布我们的烈士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盛大节日,向国人、向世人表达了我们缅怀烈士、敬仰烈士、牢记烈士精神的尊崇之情。
这一天,我有幸作为政法干警的代表参加本县的首次烈士公祭活动。一大早,我精心梳洗、穿上威仪的法官服,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一颗朝圣礼佛的心,赴夏明翰故居---洪市烈士公园瞻仰纪念。
几十分钟后,我们到达位于洪市镇余田村石灰组的烈士公园。一下车,人山人海,人头攒动。有县级领导干部、武警战士、政法各家的代表、民政工作人员、小学生代表,还有附近的村民。公园依山而建,一座高大的“人民英雄永垂不朽”纪念碑矗立在公园的正中央,两边各有一墙抗战浮雕,两边是通向山顶的台阶,四周是苍松翠柏,山顶有一座两层高的阁楼。陵园的对面是一座低矮山丘,半山有一座仿古的雕梁翘檐亭台。我见时间尚早,就邀几个同事去亭台看看。一上亭台,就看到一个头花花白、精神矍铄、拄着拐杖的老者坐在亭子里歇息,我随口就问,“嗯,这个亭子是哪里建的?”老者说,这是和陵园配套建的,都是政府投的钱。我没有和老者再做交谈,就围着亭子转转看看。一会儿,就下了山。
在礼兵们操练敬献花篮的同时,我们列好方阵。齐刷刷的方阵像是随时接受英烈检阅的战士。十时整,公祭活动在主持人县委副书记子君先生向烈士纪念碑的深情鞠躬下,拉开了序幕。随即,雄壮的国歌奏响,我们的队伍也和着节拍齐声高歌。国歌奏毕,全场默哀肃立。之后,县委书记洪斌先生宣读祭文,说明公祭活动的由来、追忆衡宝战役的惨烈、叙说烈士陵园的艰难修建、汇报衡阳县的建设发展、描绘衡阳县的美好前景,归根结底,我们要感恩烈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我们今天的美好生活,铭记烈士甘于奉献、勇于献身的崇高精神。紧接着,演奏少先队员之歌,小学生方阵着校服、戴红领巾,同唱《我们是共产主义的接班人》,在整齐、稚嫩的歌声中,在孩子们神圣的表情中,我的眼眶湿润了,我的心灵震颤了。有各级领导的正确指引,有少先队员的时刻准备,我们的民族复兴伟业何愁不兴,我们的中国梦何愁不圆,我们的英烈何以不得安息。接下来,在舒缓的鲜花曲中,8名礼兵抬着花篮矫健地走向纪念碑,县四大家领导庄重稳健走向纪念碑基座深情凝视,整理花篮缎带。最后,所有与会人员围着纪念碑缓步绕行,瞻仰人民英雄纪念碑。
公祭活动完毕后,我没急着返回,我拉上几个同事沿着公园右边的台阶拾级而上,大概一百多级台阶,我们便到了山顶,一座忠烈阁守护在山顶,“船覆天倾半岭残阳曾浴血,水蒸霞涌千秋俎豆永流芳”,一幅楹联镌刻在忠烈阁上。这是当年的县民政局长、县作协主席奉云先生倾情所冠。从山顶下来,我又来到纪念碑下,碑的背面刻有碑文,介绍了衡宝战役洪市战场的战况和烈士公园的建设情况,纪念碑的正后方是一座圆顶墓地。驻足凝神,55年前那场惨烈的战役依稀在脑海浮现。
我仿佛置身在硝烟弥漫当中,枪炮声在耳边呼啸,赤膊白刃拼杀的场景在眼前一闪而过,又仿佛看见遍地积尸、伤病呻吟。
1949年农历八月十一,解放军四野49军162师485团2营官兵阻击白崇禧部,在洪市镇天柱峰下大战三天三夜,281人壮烈牺牲。这是发生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的衡阳保卫战,日军为扭转危殆战局、企图打通大陆交通线、沟通湘桂路而发动,中国军民奋起还击的一场局部战争,是长衡会战中最为惨烈的一战。
当天,当地一个21岁的小伙去天柱山下的一个朋友家玩,亲眼目睹了“衡宝战役”洪市战斗的全过程。“连着打了三天三夜我都不敢回家。”事发后,当地百姓自发收敛,将烈士分葬6处。
所幸,我见到了当年那个21岁的小伙,可他现在已经是耋耄老人,所不幸,我有眼不识真英雄,我错过了与老人家深度交谈的机会。他就是我前文中所提到的在亭台上见到的那个花白头发、拄着拐杖、精神矍铄的老人,他就是烈士墓园的义务守墓人,他就是向广州军区司令部写信呼吁修墓,为修墓不遗余力的廖哲伟老人。这是我回来后在网上查阅相关资料时才知道的。
1987年退休后,廖老没有选择留在城里安度晚年,他不能忘记36年前那些战死在他家乡,与他同龄的东北小伙。“如果不是那场战争,他们也该儿孙绕膝,安享晚年了。”为了修缮和守护好老家的6处烈士墓,他毅然在洪市街上租了一套20平米的房子住下。廖老退休工资不高,却拿出近万元为烈士立了6块墓碑。平时,他还以为为当地中小学生和游人义务讲解。1997年起,他独自踏上了自费拜谒烈士陵园之旅,共花费10多万元,收集了全国1700多做烈士陵园文图资料。
为了缅怀英烈,我县先后2次对该墓地进行修复。2009年在洪市覆船岭修建了烈士墓,当时规模不大,2012年8月投资近400万元进行高标准整合扩建,现在的烈士公园集中安葬了281位烈士的遗骨。2013年清明为烈士立碑。当时南下作战的四野指战员大多是东北人,年纪大多在30岁以下,都没有留下名字。新建的烈士公园面朝东方,寓意是要让牺牲的英烈能看到太阳东升,天天“眺望”着自己的故乡,见证祖国日新月异的变迁。这也解开了我当初认为参加公祭活动怎么没有烈士亲属的疑惑。原来,他们只是洪市天柱村的匆匆过客。这一过,竟成永恒,永远长眠在了脚下的这方热土,永远离开了他们日夜思念的家乡。
这一天,我羞愧汗颜,这一天,我鞠躬三省。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我竟不知在我的家乡曾经上演衡宝战役那悲壮的一幕,我竟不知为了保卫我们的家乡,有那么多可爱的东北小老乡客死他乡,我竟不知道我的家乡有27年如一日义务守护烈士墓的廖哲伟老人,我竟不知道我县为了修建烈士墓所经历的艰难曲折……